N/S EYES ON Volume01 (2009/2/23)
隨波逐流、而後、
逆流溯行
北村一輝
──你認為演員這項職業，是你的「天職」嗎？
涉谷某飯店午後的大廳，與外界的嚴寒宛若隔世，柔和的窗外光線灑落的室內，北村一輝在略為思考後，慢慢地開口。
「...嗯，這個嘛...」
菸灰缸裡堆積著成山的煙蒂。
北村從菸盒中取出一根新的香菸，啣在口中，安靜地點火。深吸一口，吐出的紫煙，筆直地昇向空中，而後飄散──。
我是「演員(俳優)」，
所以我不喜歡「演技狂(役者バカ)」這種詞彙
我們詢問北村一輝的第一個問題，是這樣的。
──你認為你是所謂「演技狂」嗎？
面對這個問題，北村馬上搖頭。
「不。」
之所以會詢問這個問題，當然是有理由的。閱讀了過去關於北村的訪談內容，每篇幾乎都是描述他徹底融入角色的傳奇故事。
例如，為了角色而「拔掉自己好幾顆牙」的傳說。例如，自己去會晤崇拜的導演昆丁塔倫提諾，而後當場被欽點演出『追殺比爾』的故事。例如，為了飾演同志酒吧的媽媽桑，前往他們所群聚的新宿二丁目，尋找詮釋角色的靈感...。
這些被口耳相傳的逸話，在在都使人對北村充滿了「演技狂」的觀感。
──但是。
面對這個問題，北村卻一口否認了這樣的形容詞。「我不怎麼喜歡"演技狂"這樣的說法，因為我是"俳優"，並非"役者"(*)」
(*)「俳優」和「役者」兩詞在中文中都是「演員」的意思，但中文裡實在很難想到另一個意義相近且無褒貶正負的詞可以並列，故維持原文。
對他而言，「俳優」和「役者」兩者之間，意義上有明確的差異嗎？
「其實只是印象的問題，講到"役者"，好像就是那種為了拍出好作品，作出什麼事情都無所謂，脫離現實、"除了演戲之外別無所長"的人。但我並不喜歡這種偏頗的想法。」
答完後，北村彷彿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，輕輕地笑了起來。「...但我想，我自己應該多少也有一點脫離現實吧(笑)」
北村十幾歲時，抱著「想演電影」的想法，跑到了東京。
即使抱持著遠大的理想與目標，但剛開始時還是只能當個跑龍套的。就算如此，他依舊毫不厭煩地學習空手武術動作戲、刀槍殺陣、騎馬等，貪婪地吸收各種技術。
這些努力慢慢地開花結果，終於綻放出璀璨的結晶。
演出黑道或殺人狂等反派角色而獲致注目的同時，北村飾演律師或社長等知識份子依然遊刃有餘，有時也會詮釋真實存在的人物，例如漫才師横山やすし。而像現在播放中的NHK大河劇『天地人』這類的時代劇，也有重要份量。
所有的演出，皆充滿了他壓倒性的存在感，在觀眾心中留下強烈的印象。
「我私底下本來就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，演戲並不是想"出名"，但因為強烈地想"讓大家看到自己演出的角色"，所以我喜歡這樣的曝光。」
之前曾有人這麼對北村說，「演得那麼用力，很容易被定型吧」，或者是，「角色演得太壞，可能會造成往後的困擾吧」。
但他僅是淡淡地回了句，「要是下次能夠留下更強烈的印象，就更好了。」
比起保留實力，竭盡全力貢獻演技才是北村的生存之道。「要是為了維持形象的平衡，而選擇保留實力演出，我不認為會招致好的結果，那還不如將眼前的角色盡全力演好。下一個角色的話，我到時應該還是會使出渾身解數吧(笑)。」
無法想像與方才說出「不喜歡偏頗想法」的男人為同一人，北村的熱情言詞實在令人身心暢快。北村一輝是個「總以全力演出」、擁有如此強烈信念的演員。
與其走在前頭，
不如「居於劣勢」
開始進行演藝事業，迄今也有20年了。今年，即將迎向40歲的北村，心中萌起了「某個念頭」。
「向來我都是隨波逐流，抱著"要是真的不行，那就算了"的想法在工作。差不多也該試著反叛潮流、並引領潮流的時候了。」
而後，他又加了一句註解。「不過，我還蠻喜歡落於劣勢的。」
一般所謂「劣勢」的說法，很少會放在正向的意義上。因此我們請教了其中的涵義。「孩提時期，總愛跑在前頭，但過了某段時期，讓人先走卻反而變容易了。不如說，跟在別人後頭，雖然沒用，但卻簡單得多，不會遭遇什麼困難。」
那就是方才所說，所謂「隨波逐流」的生活方式吧。
「既然跟隨潮流沒有任何意義，那也無須偽裝自己的想法了。」
透過20年的演員生涯，北村也萌生了「不願隨波逐流」的自我期許，也就是，身為「本尊」的自信。
──隨波逐流，其志未改。要評斷北村一輝至今的生存之道，這句話再也適合不過。
但今後將有改變。
也就是，他打算開始自己引領潮流了。「要是半年前，我不會說出這樣的話。但到了今年，我的想法有些改變，關於到現在為止的工作方式，我想該是調整的時候了。」
例如，對於導演的指示，就算自己內心有所疑問，或是對腳本中的台詞抱有疑義，但因為必須「隨波逐流」，因此還是遵從他人的意見演出。
當然，北村初開始演員之路時，也常常因為直截地講述自己的意見，而與導演或合演的演員產生爭執。
經過這些體驗，他開始告誡自己，必須採取「處於劣勢」的柔軟身段。
講到「下片回家之後老是被朋友笑呆」，他的臉上浮出苦笑，但他仍是持續抱著「照著要求演出，也許會發現自己所未察覺到的細節吧」。
但，今後...。
迎向演員生涯的第20年，新的北村一輝即將誕生。
就像編曲家(Arranger)一樣，
無論攻守，
各種角色都可扮演
──你認為演員這項職業，是你的「天職」嗎？
涉谷某飯店的大廳內，聽到這個問題後，深吐一口煙的北村一輝開口說道。
「天職嗎？不，似乎也不是...」
少頃猶疑後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。
「演戲對我來說，無論如何都喜歡。也許，我比我自己所想像的，更喜歡演戲這件事情吧。雖然，我不太想承認(笑)。只是...」
講到這裡，北村將手上的玻璃杯靠到唇邊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。
「...只是，從小時候開始，我就愛追根究柢。某種意義上，"演戲"這檔事，也是件透徹事物後重新組構的工程吧。」
北村認為，演員工作的魅力，就是「從人際之間的關係中，發掘出趣味」。
「我們的工作，就是在劇情的樂章中合奏。人與人之間所產生的那些"事情"，才是戲劇的有趣之處。」
──會想嘗試獨角戲嗎？
我們問了這個問題後，他先是回答，「自編自導，所有事情一手包辦，或許會很有趣...」，但又接下來又笑著說道，「但如此一般，就無法產生人際之間的趣味了」。
就自己未來所目標的道路，「引領潮流」這點，他以「音樂」作比喻。
「至今，我一直是依據指揮者的指示進行演奏，但今後，我想身在編曲家的立場。在手中所能獲得的所有條件下，看看自己能夠演奏出怎樣的音樂。過去，我總是為了讓自己顯眼而努力，往後，不僅是自己，也必須讓其他人也一起發光。依據狀況，可攻可守，自在地調整編曲。」
兩年前，我也曾經訪問過北村。當時的他，表示「我有我的自尊，因此我在演出時，必須捨去"自我"」。
為了提供觀眾最高品質的作品，並化身「他人」，就必須除去「自己」，並在故事中強烈地發揮出存在感。
這就是他所謂的自尊，當時他是這麼說的。過了兩年，他的想法又更加地進化、而且深化。
北村說著。
「世界並非圍繞著自己的想法所轉，但並非要迎合他人，而是無時無刻竭盡自己最好的一面，除此別無選擇(笑)。」
認為自己「不是演技狂」、「演員並非天職」的北村一輝。但提到「戲劇」，他的堅持卻比任何人更深厚、更熱情─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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